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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州大旱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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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州大旱(八)

蕭瑟黑夜中,蘇繹篤定的微笑極具脅迫,對面知女倒慌了神。她語無倫次道:“你!你居然還活著!”

四下裏靜悄悄的,蘇繹不打算共續前緣,果斷提起手上的劍,寒徹的劍意對準她,風被砍一刀,發出響聲。

知女立刻退避閃躲,踩在幹癟草垛上,蒼蠅嗡嗡一片,她於間隙中用手施法術。

蘇繹則掏出符紙,拋擲空中,劍刃劃過,氣運其中。劍脊成了動脈,流出鮮紅,人與劍合一,淬月光,沖她而去。

直指缺盆。

知女退讓不得便向後仰去,在跌倒地表前一瞬,錦衣向下垂落,銀白色的狼毛如野草瘋長,她淺灰色的瞳孔隨怨而升。

知女化作狼,張開血盆大口,前股彎曲,奮力一蹬,撲向蘇繹。狼嚎遍野,遠方傳來應和,嚇退螢火蟲。

蘇繹側身讓開,狼毛擦過他的鼻尖。他立即揮劍,腳踩鼓點進攻。

反覆幾招後,不小心削掉的樹杈墜落至白狼背上,而白狼正巧摔倒,擦地許久才剎住。繼而又變成了人身,以此節約法力。

“你個魔頭!爰居不會放過你的。”

知女說完,吐了口膿血,似痰。

蘇繹將劍指著她,僅差一發絲距離:“你且管好自己,我從未打算過以德報怨。”

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袍,被扯掉了一角,真是不悅。

“等等!你不可殺我——”

怎奈何,劍已穿心,血噴薄而出,知女變成千年老屍一般,迅速幹枯,動彈不得。面目扭曲,仿佛被按進深海,胸口悶疼。

“孬種……我已把你的消息告訴……”

擠出十一個字後,知女癱在地上,屍體迅速被抽幹,好似肉被掏空,僅剩一層皮,緊緊包著骨頭。

他取走內丹,想煉成法器,送給堂溪毓,隨身帶著諸多方便。

提劍來到湖邊,他將劍浸入昏黃的湖水,血立即飄散,浮遠處。

大仇未報,小怨已解。

他失神,靜靜地坐在岸邊,不顧蟲蠅,回想起五十年前。

爰居偷偷用人煉毒、試毒,並嫁禍於蘇繹,可笑的是眾人信了。他單好心勸說爰居,畢竟同門師兄關系決裂並非光彩,可爰居聯系了妖怪把他圈禁。期間,各種妖怪欺辱他,比如知女,曾咬斷了他的小腿。

湖水卷起點漣漪。

他曉得爰居已當上國師,曉得知女方才以狼嚎傳遞信息。可如今大傷未愈,他無法確定被爰居發現了他還活著,會有怎樣的下場,會怎樣牽連堂溪毓……

“嗷嗚——”

狼嚎從山那頭襲來,接著便有七頭山狼被知女施法控制,現下總算找到他。

他憑輕功騰飛,躲開狼口。因狼數量多,他一時半會兒處理不掉,於是朝著另一片曠野跑去。

人與狼逐漸移開,時有火花金光迸發。



“已是子時,道長怎還未回?”堂溪毓打了個哈欠。

青黛將海天一鏈系在她手腕上,將才教完海天一鏈的施法術語。

“姑娘你學東西真快,是個好苗子。”

“道長也這樣說,但道長如今怎還不回來?”堂溪毓摸了摸海天一鏈。

青黛坐到一旁,拎個茶壺給自己倒茶,淡淡道:“他不是去找蛟了嗎?自然耗些時間。那蛟又不是普通水蛇,哪能跟摘菜一樣輕而易舉。”

堂溪毓心忽而懸起,緊緊捏手欲告訴自己別擔心過多。卻仍然有股心慌滲透了衣襟,說道:“我要去看看,一個人就行。”

“我知道怎樣對付蛟,我陪你去。”

堂溪毓與青黛均朝門口望去,是阿旻,朱顏未改,卻蒼老幾分。休息一下午反而憔悴。

“害,你這身子還去,剛出狼窩,又入虎口。”青黛吹口氣,搖搖茶杯。

阿旻並不動搖:“我只是小傷,且是我應得的。”說完,她羞赧地不好去看堂溪毓。

堂溪毓心裏正焦急,想到她熟悉璃湖環境,便應聲:“行,我們一塊兒去。”

青黛被燙到,嗆聲:“撐死膽大的,我才不去。”



月光淡淡撒入樹林,夜色朦朧,勉強驅散黑暗。

堂溪毓帶著阿旻和不情願的青黛來到璃湖邊。

“我!我一個嬌女娘,居然當羊給你們騎,暴殄天物啊!”

白羊舉起前蹄,仰頭咩咩叫,化作了青黛,她挽了挽本就完好的發髻。因為確實好幾裏路,時候已晚,加之心急,青黛便當了會兒坐騎送堂溪毓,阿旻則化作小蜘蛛穩在堂溪毓手心。

“多謝青黛姑娘。”堂溪毓難得笑出聲。

青黛哼了一聲,轉眼就捏著手絹,指縫摸索。

“火止冥冥。”堂溪毓手掌攤開,生火以觀前路。

阿旻故作不經意地隔遠些,白日被火傷重。她本不想多管,但她是堂溪毓,堂溪風的親妹。況且她與蛟的事要有個了結了。

阿旻與蛟相愛相伴兩年,不長不短,對妖怪卻短如流星。起初她還當兒戲,將蛟和以前的那些男子看成一樣,恩愛些許時日再分開。卻沒想到蛟心狠手辣,表面將她放在心尖,實際上,時不時折磨她,還下了一種毒,她暗地找過無數郎中及妖醫都不管用。

八月初,月牙高懸,映做湖中水波。

堂溪毓走著走著,突然加急腳步,隨著手心的火光綽綽,溜至某處。她不敢相自己的眼,一堆白骨,皮已經腐爛潰敗,只剩下殘缺的蟻蟲進進出出,在殘骸上走起迷宮。

“白日裏可沒見著,這些骨頭興許是夜裏的吧。”青黛用手絹捂住口鼻,嫌惡道。

堂溪毓雖行醫,卻面對殘缺的骨頭發慌,心裏惴惴不安,害怕這些是蘇繹的。她特意湊前,卻集中不了精神。

阿旻按住她的肩:“或許不是那個道士的。”

“可……這兒怎麽會有他的衣料。”堂溪毓捂住嘴,難以置信。

“或許是發生了什麽意外……”

“我要蛟還命。”堂溪毓起身一步步走至璃湖邊,阿旻連忙拉住她,急迫道:“從長計議!”

“怎麽計議?”堂溪毓面無表情,無淚無笑:“你只需告訴我,怎樣找到蛟。不然我就把璃湖的水抽幹。”

“一著不慎,滿盤皆輸。”

“怎樣找到蛟。”

阿旻嘆氣道:“跟我來。”

青黛嫌一人待岸上滲得慌,只好跟著她們。

從前,蛟為讓阿旻下水,贈她一顆隨珠,有之則能水下呼吸,且發光照路。

三人便掌著它潛入璃湖,表面看起來臟兮兮地,水下卻是一番美景,水草高壯如樹,游魚如風來去。

越陷越深,堂溪毓一直緊緊抿唇,不發一言,心裏卻來回祈禱,願他平安無事。

“阿旻,你總算回來了,今早你去哪了?”

一道溫柔的聲音襲來,隨珠光芒有限,她們僅僅看得清身邊近物,這道聲音隨冷水拍擊後背,莫名恐懼。

“旁邊二位是你帶來的朋友嗎?今早僅見了她們嗎?”

阿旻更加用力捏隨珠。

“還是說見到了別的男子?”

這聲與前面幾聲全然不同,是暴戾的,是陰暗處水草勾住腳,是小巧的螃蟹爬到腳上。

堂溪毓忽而明白,她側頭盯阿旻額頭,有道不該屬於她的疤痕。她有個揣測。

卻沒機會證實。

蛟之尾突顯,繼而環繞,光禿禿的與蛇無異,率魚而來。傾之,蛟頭從面前轉至背後,措不及防地叼走阿旻。

隨珠搖晃,堂溪毓視線都模糊了。

在青黛尖叫聲裏,堂溪毓趁未走遠,連忙施法,左手拖住右手,二指立眼前,憋出金光,化作鉸鏈,水蛇般游去。

“阿蒼!停下!”

阿旻情急時喚出蛟的小名。因阿旻,蛟便自取“阿蒼”,願湊一個“蒼旻”,望奔雲下海。

鉸鏈攔住蛟的頭,蛟正巧因她的話而停下,有些發楞,半年來,她第一次喚他“阿蒼”。

阿旻見他松嘴便遠退,水裏面瞧不出淚還是水。

“她們來找一道士,你是不是吃了他?”

“未曾。”

“那岸邊的白骨是怎麽回事?”

忘記現在被鎖住的蛟繼續溫和道:“我一直在龍宮等你,除晌午闖入者有二。你說的道士大概在其中,他雖有傷卻法力高強,我害不了他。”

堂溪毓手捏的死死。

“那道士說要來找你,如今沒了蹤跡,你說是誰做的!”阿旻嘶啞聲道。

“別這樣說,傷嗓子。”

“那是誰做的。”阿旻發凜。

蛟頓時發火:“你為了他人與我爭吵!你又看上了那道士是嗎!”

他不聽阿旻的一句句“我沒有”,自顧自地,上下劇烈起伏,掙破鎖鏈,吼聲掀起颶風,險些將幾人推至遠處。

聽其聲,堂溪毓和青黛頗為痛苦地捂耳,此乃震耳碎心之聲。

仿佛有針紮耳,有油煎心,有蟲咬骨。

稍後回神,堂溪毓立刻舉左手,念起青黛所教術語,右手為其運氣,灌註心血,以抵禦推力。並將水撥成水柱,中心在蛟,螺旋入天,望控制發狂之蛟。

隨風旋轉,蛟順勢而為,悄無聲息,從中脫身。

巨大蛟頭迎面而來,擋住隨珠光芒,堂溪毓發覺眼前一黑,眨眨眼便瞧見猙獰的蛟頭,靠近看盛氣淩人,直取命門。

這把堂溪毓嚇了個踉蹌,千鈞一發,阿旻手持隨珠游來,擋住他的攻擊。

“哐——”

蛟來不及轉向降速,就成了用力頂住阿旻的胸口,紮心入肺。

他發楞,於是緊著化為人身,雙手捧著阿旻,看她心口流血,血腥味蔓延。

“快!快救她!”堂溪毓看不清,卻緊緊抓住青黛向前劃去。

“沒用的。”阿旻忽而笑了。

青黛被攥得飛起,還嘟囔:“頭痛醫頭,腳痛醫腳,說什麽喪氣話。”

“快來救她!”蛟欲帶她們回龍宮。

阿旻伸手摸摸他的下巴道:“你難道不想讓我死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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